绩溪上庄,胡适先生的老家及其少年成长的地方;台北四分溪,先生生命最后几年工作、生活及长眠安息之地。我上世纪九十年代慕名去绩溪上庄,同样的心情,今年春天我到台北谒访了四分溪。
胡适的故居和纪念馆,在台北南港区四分溪边的中央研究院内,隔条路,有一片浅山,被辟为胡适公园,先生的墓就在小山上。
故居和纪念馆呈T字形,竖的带花园的房子是故居。宅门关着。“参观者请按门铃”,按了,并无应答。
一座木花架通向横的一排平房,屋内柔和的灯光,映衬了胡适先生那招牌似的朋友微笑,迎向屋外。馆内展出的大部分是图片和文字,详述了先生的生平。他在美国、台湾与政界学人的很多照片,我是第一次见。特别是他从美国回台就任“研究院长”时,与蒋介石会见,双方都笑得儒雅开心。
小小展室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胡适“学识渊博,早年得志,一生显赫”。展室一角,有几件先生的遗物,鞋子、雨伞和皮箱等,虽有玻璃罩子,依然可见遗物在褪色和蒙尘。也许这些保留了先生体温的东西,才真正了解先生许多的无奈与真实。他一生鼓吹西方民主自由,并不符合国民党的体制。那些不留面子的谏言和文章,常让蒋介石下不来台,囿于胡适的威望,蒋介石也只能在日记里骂骂娘。
胡适除了鼓吹民主自由,给人留下像鲁迅所说的“荷戟独彷徨”那般斗士形象外,他在学问和做人上,毋庸讳言,都有缺陷,难称圣贤。学问上多只是开风气之先而缺少深度和完整;做人上,尤其是做男人上,似乎少了一份担当。在要离开纪念馆的时候,我记下了蒋介石给他送的那副挽联:“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,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。”我觉得这确实描述了胡适的精神形象。
走在胡适公园那片植物葱茏茂盛的小山里,我仿佛走在了皖南那翠绿景明的图画中。那次去上庄,胡适家还没有很好整理,做好对外开放的准备;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村口的一座孤坟,那是曹诚英女士死了也要等着先生回家的最终表白。这样的爱情,惊不了天地,却震撼了我。后来才知道,胡适在美国留学时,还有个洋情人,终身爱他,至死不渝。可他“甘心为爱我者屈”,遵从母命,娶了大字不识几个,还时不时耍耍虎威的小脚江氏。他的朋友既看不懂又佩服地说:“胡适大名垂宇宙,小脚太太亦随之。”人们说的胡适墓,实际是胡、江夫妻二人合葬墓。
从简练素洁的弧形园门下过,没几歩是胡适箴言墙。我很喜欢他一些直白精炼的短语,还特意在纪念馆买了一沓这种箴言书签送给儿子,并特意抽出《容忍与自由》中的一句话给他看:“容忍有时比自由更重要。”拾级而上,先是一帮捐赠者立的胡适先生着博士装、很有些意气风发的塑像。再转些台阶,是被季羡林先生称之很有些“宏伟壮观”的墓地。墓的上方山包之顶有座凉亭,山后有些娱乐设施,这就是整个胡适公园的全貌。
忘了我来谒访的日子,2月25日——胡适仙逝54年忌日的第二天。墓前4根廊柱上扎了鲜花,是他“研究院”的同事和绩溪旅台老乡献的;绩溪老乡还把廊柱用绸子包裹起来,中间是胡适儿子献的花篮。墓志铭是两位大家撰刻的,话讲得有些空大。倒是拱形墓墙上的涂金大字“智德兼隆”,意简言赅,哀荣尊崇。我后来得悉,这是蒋介石得知胡适去世,写了前述挽联的后两天,再送上的挽额,算是给先生盖棺定论。
“我从山中来,带着兰花草,种在小园中,希望花开早……”胡适先生这株兰花草,从山中来,又回山中去了,只是回不到家乡的山中了,也空负了曹诚英女士的终身苦等。我在山顶凉亭坐思许久。 |